书写过去让我保持信心
□本报记者 李婧璇 王坤宁
自幼生长在江南水乡的曹文轩,儿时的成长环境和生活经历都在他的作品中烙下了印记,同时也成为其创作的不竭动力和源泉。他坦言,那一段的童年记忆成为自己文学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关于这些成长经历对于其文学创作的影响,描述往日生活的作品是否与读者产生距离感,对于当下中国儿童文学创作的考量,儿童文学到底该讲述什么,等等,曹文轩在与记者的交谈中,娓娓道来自己的思考。
曹文轩在博洛尼亚童书展现场。 资料图片
童年影响文学审美风格
《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我们常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儿时的成长经历和体验对于您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曹文轩:我曾经在《草房子》的扉页中这样写道:任何一个人都无法走出他的童年。我们这个行当的人可能比其他行业的人更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你在写作过程中会发现自己在无止境地使用童年的记忆和生活素材。现在回头看,我童年的那一大段生活期大概是我文学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其实,我写到今天,写了这么多的书,依然觉得我的童年没有写尽,还有大量的东西可写。
童年的生长环境,对于我文学创作的特殊美学的形成产生了深远影响。我所生长的地方,被称作“水网”,其间大河小河纵横交错,这也让我的作品和水有着不解之缘,进而影响到我作品所呈现的美学风格。水是纯净、纯洁的,因而我作品中的文字和所要表达的境界都是纯粹、纯洁的,甚至有一种洁癖。同时水也是有韧性的,这个在我的作品中又由另外一个侧面表达出来,即我作品中很多纯洁并且有韧性的人。
《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您所讲述的故事、成长经历很多都是过去的事情,而这些经历和体验对于时下的少年读者而言,也许会有一定的疏离感。您是否担心作品与读者之间可能产生的这种疏离感?
曹文轩:我的作品基本上没有写当下的生活,都是逝去的生活。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可能是我对现实生活捕捉的敏感度比较差,不能像有些作家,早上发生的故事,晚上就可以用来写小说,这对我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所写的小说,那些素材、情感一定是在我的大脑和情感中沉淀了数年甚至数十年,我才会选择去表达它。没有这样一个漫长的沉淀过程,我以为写出来的东西是不可靠的。而且在写作过程中,我不可能找到一种确切的、实在的感觉。
对我个人而言,我最宝贵的经验是与我的生命连接在一起的,与我的爱和恨连接在一起的,那些我曾经经历过的生活。只有当我写这些生活时,我才可能在写作的过程中始终保持一种自信心,保持叙述的自信心,保持道德品质的自信心。
我写过去的生活,当下的小孩在接受方面会有难度吗?我的答案是没有。这个答案需要一个前提设定,就是生活千变万变,但是基本的人性从来没有变过。所以在写作姿态上,我跟很多作家不一样。他们看到的更多是变化的东西,很敏感,时刻捕捉时代变化的气息。而我则不一样,我可能是跳到一边,在滚滚的时代浪潮中看恒定不变的东西。我可能有一种极端的观点,作家应该关注不变的东西,这就牵涉到我对题材的选择,对生活领域的选择。因为人性从未改变,喜怒哀乐、生死离别,这种人的存在状态没有任何改变,所以我写昨天的生活,今天的小孩依然可以理解。
重视记忆对于创作的重要性
《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此次国际安徒生奖花落中国,让当下的中国儿童文学创作再次成为公众所瞩目的焦点。请您谈谈对于如今中国儿童文学创作的思考和观察。
曹文轩:对于中国当代儿童文学的创作,我想表达这样一个观点,即中国的儿童文学需要往后“撤”,“撤”到对于记忆力的尊重,这个观点在我的心目中越来越坚定。因为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们一直强调想象力对于文学创作的重要性,而忘记了记忆力对于创作的作用。
这些年,我发现我们的儿童文学作品过于陷入幻想,而这些幻想作品很多时候又毫无经验感可言。所以我会提醒年轻朋友们,在创作时要培养自己的记忆力。
《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有观点认为,儿童文学不仅要向孩子们讲述幸福和快乐,更要让孩子们直面苦难和悲痛。对此,您如何看待?
曹文轩:我一直认为应该这样定义儿童文学,它是给孩子带来快感不止是快乐的文学。当然这种快感既包括喜剧的快感,也包括悲剧的快感。实际上,我们回顾一部中国儿童文学史,相当数量的作品并不是喜剧性的而是悲剧性的。而对于一部古今中外的文学史而言,其中悲剧占到了80%,支撑起文学史大厦。这说明一个有质量的生命需要不断地接受悲剧精神的洗礼。
想想我们经常对孩子说的一句话,祝你在快乐中健康地成长。细细品味,这句话却经不起质疑,只一味地让孩子快乐算得上是健康的成长吗?试想一个没有伤感,没有悲悯,不知道感动,也毫无悲剧感的孩子,其生命的质量何从谈起。
图画书走出去更容易
《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近年来,您非常关注国内图画书的创作,也推出了不少佳作。您如何看待当下的国内图画书创作?
曹文轩:目前中国图画书的短板主要是书中的插图,我们对于图画书的意识缺乏把握。对于图画书而言,画和文字不是简单的“1+1=2”,而是“1+1>2”的关系。图画书在西方流行很多年,我们则是在改革开放之后才逐步接触了解图画书。一方面对图画书不了解,一方面又容易将其神圣化,加上少数专门解读图画书的人,更使得图画书的话语权表达集中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我要打破这种迷信,提倡“无边的绘本”。
我认为,图画书的画固然重要,但不能超越文字。有人强调图画书的图画和文字分工的绝对化,也有人认为一本好的图画书作者既是好的文字作者又是插画家。在我看来,这些观点都不是绝对的。国内目前的图画书正刚刚起步,我们不要自己用绳索束缚自己,捆绑自己。
相较于长篇小说,中国图画书走向世界更加容易,这也是中国文学走出去的一个简单有效的途径。
■表达
对未来更高期许
□赵霞
当曹文轩获得国际安徒生奖的消息,从意大利博洛尼亚书展传来时,国内书业一片沸腾,中国儿童文学界怀揣多年的安徒生奖情结,终得慰藉。
国际安徒生奖是国际儿童读物联盟(IBBY)于1956年设立的国际性文学奖项,被视为世界童书创作领域的最高奖项。该奖每两年评选一届,最初只设作家奖,自1966年起,同时评选插画家奖。国际安徒生奖用以奖掖“以其全部作品为儿童文学作出持续贡献的在世作家与插画家”。至2016年,已有32位作家和26位插画家获此殊荣,其中不乏我们熟悉的经典作品的作家和插画家:林格伦、凯斯特纳、托芙·扬松、姜尼·罗大里、莫里斯·桑达克、安东尼·布朗、昆汀·布莱克……
这是世界儿童文学天空中一个闪亮的星丛。国际安徒生奖给予了它们儿童文学领域最耀眼的荣誉坐标,而半个多世纪以来,这些闪亮的名字也在不断提升这一奖项的名声。在中国,获得国际安徒生奖的作家作品自然被纳入了当前域外儿童文学的译介大潮中。迄今为止,大部分国际安徒生奖获奖作家的代表作品均有中译本,从早期获奖的英国作家伊列娜·法吉恩的《小书房》《万花筒》、瑞典作家林格伦的《长袜子皮皮》《小飞人卡尔松》等一系列作品,到上届获奖的日本作家上桥菜穗子的《兽之奏者》、巴西插画家罗杰·米罗的图画书等。近年,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推出的“国际安徒生奖大奖书系”,更将一部分安徒生奖提名作家的优秀作品也纳入其中。
这些携有安徒生奖标签的作品,激起了中国读者极大的阅读热情。与此同时,中国儿童文学界对于国际安徒生奖的殷切期望,也逐渐得到孕育。
曹文轩获奖是这两者的一场完美相遇。他的儿童文学写作始于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第十一根红布条》《红葫芦》等短篇代表作和《草房子》《根鸟》《山羊不吃天堂草》《青铜葵花》等长篇儿童小说,以作家本人的苏北童年生活记忆为基底,讲述乡土少年的日常和传奇生活故事,其诗意中透着沧桑的力度,粗犷中又显出唯美的笔调。作为当代中国儿童文学界最重要的代表作家之一,曹文轩始终保持着活跃的写作状态,更在近年创作中完成了一系列新的艺术突破。这些年来,他创作并出版了“大王书”系列、“我的儿子皮卡”系列、“丁丁当当”系列、《火印》等。同时,他也是原创图画书艺术的大力倡导者和践行者,由他撰文的《羽毛》《夏天》等图画书作品引起读者和评论界高度关注,其合作者中更包括2014年国际安徒生奖插画家奖获奖者罗杰·米罗。
我们注意到,近10年,曹文轩的儿童文学创作经历了文体、题材、观念、手法等方面的有力拓展,这使他的创作进一步拥有了更为丰富、深厚的童年美学面貌与内涵。它是一位优秀作家创作才华、勇气和自信的体现,而它所成就的多面创作贡献与影响,也正是国际安徒生奖作家奖最看重的质素之一。
一个文学奖项辐射出的是一个更大的文化场。正如长久以来,我们对于国际安徒生奖的谈论早已超出了对作家个人的创作关注。今天,我们的兴奋中同样包含了对未来整个中国儿童文学的更高期许。它不但是一个国际最高奖项对一位中国儿童文学作家的选择,也是全世界对中国儿童文学的一种注目。这些年来,为了赢得这一注目,许多机构、许多人们做了许多的努力,包括探讨、推进中国儿童文学的对外翻译,推动、促进中国儿童文学的对外交流等。
2016年春天,一位中国儿童文学作家赢得了世界儿童文学的最高荣誉,这是庆贺和狂欢的时刻。而狂欢之后,让我们也记得,这不是中国儿童文学走向世界的终点,而是这场旅程的盛大开启。
每一件作品都是艺术品
□本报记者 李婧璇 王坤宁
意大利时间4月4日下午,对于中国文学、中国儿童文学而言,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2016年国际安徒生奖最终花落中国,曹文轩成为首位获此殊荣的中国作家。
从事文学创作40余年,曹文轩以《草房子》《根鸟》《细米》《青铜葵花》《火印》等一系列作品为读者所熟知。在曹文轩看来,这个奖项不是颁给他个人,而是颁给整个中国儿童文学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自幼生长在江苏里下河地区的曹文轩,其作品带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可以说,我的家乡和毕飞宇的家乡就隔着一条河。”曹文轩笑着对《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记者说,“隔了一条河,他写文学,我写儿童文学。”
回顾自己的文学创作历程,曹文轩感慨地说:“作为一名作家,我一开始对于文学创作的定位,在今天看来依然准确,即儿童文学是文学,必须讲求高度的文学性和极致的艺术性。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作品保持长久的艺术生命力。”他坦言自己在文学创作中没有走太多弯路。“有些作家对于自己的创作定位一开始存在偏差,需要通过漫长的创作实践去慢慢寻找,而我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清晰明确。”
“像他盐城水乡的行云流水一样,曹文轩以行云流水般的故事讲述,走进中国读者心里的同时,也走进了千千万万外国读者的心里。”国际儿童读物联盟执委、中少总社国际合作部总经理张明舟对记者说,“他的作品,以儿童视角,饱含悲悯情怀,既坚持现实主义手法,又有丰富的想象力,有极高的文学价值和艺术价值。”
“曹文轩的儿童文学作品里蕴含着鲜明的中国元素,像《青铜葵花》《火印》《草房子》无不以中国题材、中国少年的成长作为写作资源,书写中国经验、中国故事和中国人物。”文学评论家邱华栋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曹文轩的笔下有一种人类文学共通的情感表达,即其作品中所蕴含的真善美,这也是他的作品能够与世界文学沟通的部分。”
在苦难中学会成长
国际安徒生奖评委会主席帕齐·亚当娜在宣读获奖结果后,这样评价获奖人曹文轩及其作品:“曹文轩的作品书写关于悲伤和苦痛的童年生活。他的作品非常优美,树立了孩子们面对艰难生活的挑战的榜样,能够赢得广泛的儿童读者的喜爱。”
曹文轩的文学创作倚仗于自己的生活经验和体验,只有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写出来才会有踏实感。真实才能打动人心。“故事中的主人公往往历经艰辛苦难,仍然满怀希望,执着向前,而不是选择记住仇恨,这传达出人类共通的朴素情感和高贵追求。”张明舟对记者说道。在他看来,曹文轩的作品往往富于哲理,内涵深刻,同时情节曲折、细节丰富。他的文字清新准确,不造作,不肤浅,不贴标签,不程式化,同时又轻松幽默。他的作品,常常使读者在跟着字句担忧于主人公命运过程中,出乎意料地因他巧妙含蓄的幽默而发出会心微笑甚至忍俊不禁,有很强的趣味性和可读性。
创作题材多元化
在书写自己所熟悉生活经验的同时,曹文轩也在积极进行着新的创作尝试。继长篇小说《青铜葵花》出版10年之后,去年最新长篇小说《火印》出版。不同于其以往作品中的江南背景,《火印》既有对战争的反思和罪恶的批判,更有难能可贵的温情和友爱。该书迄今已销售了23万册。而在当天国际安徒生奖揭晓的活动现场,消息甫一揭晓,曹文轩也被兴奋的同行戴上了印有《火印》书封的红色纱巾,以示庆祝。
曹文轩还将创作的视角投向了残障儿童,他创作的“丁丁当当”系列作品获得了2015年博洛尼亚国际童书展颁发的以残障儿童为主角的全球最优秀儿童图书奖。对于自己的每一部作品,曹文轩都会精心打磨,这一部也不例外,正如他在本书序言中所写:“《丁丁当当》必须是艺术品——我在动手之前,就反复告诫自己,不然就不要去做。”
谈到今年的出版计划时,曹文轩表示6月即将出版最新长篇小说《蜻蜓眼》,年底还将有一部关注留守儿童的长篇小说与读者见面。
面对自己所取得的文学创作成就,曹文轩表示,无论长篇还是短篇,他始终不渝地会把它们看成是一件艺术品,精心、负责任、全心全意地打磨。